“5號302,曹阿姨,儂屋里廂親眷來電話了,叫儂明朝去吃喜酒……”“2號501,劉家爺叔,倷倪子長途電話來了,奧掃下來聽。”二三十年前,在上海里弄里,經常穿梭著一群阿姨爺叔,他們手拿擴音喇叭,身戴醒目的紅袖章,奔走著“通報”各家的來電信息,他們被稱為“公用電話傳呼員”。這一聲聲的傳呼聲中,夾雜著老上海里弄文化中的冷暖人情。
但隨著家庭電話以及手機的日益普及,如今在上海的街頭巷尾,這樣的公用電話傳呼亭已經難覓蹤跡。最近,在浦東大道2511弄小區門口,有網友發現一處建于1995年的老式傳呼公用電話亭,在一位87歲老人的守護下,這里保留了20年前的模樣。盡管人工傳呼的功能在十年前已經停止,公共電話機也從最初的4臺減少到了1臺,但依然不影響這里所收藏的屬于一代老上海人的公共記憶。
20多年前的公話價目表還掛在墻上
走進浦東大道2511弄,弄堂口這處不足3平方米的公用電話亭讓人仿佛覺得時光倒流——裝著鐵柵欄的木質窗框看上去已有年頭,窗外伸展出一塊小擱板,上面放著一臺橙色的公用電話機,除了忘帶手機的路人偶爾“光顧”外,大部分時間這里都略顯冷清。今年87歲的老人呂樹生是這個公用電話亭的看護人,他見證了這里的變遷。
1994年,呂樹生一家從浦西搬遷到了浦東大道2511弄,當時這里有200多戶居民,但家庭電話不普及,打電話要步行到1公里外的居委會所在地,方圓幾公里內就這么一部公用電話機,居民要打電話很不方便。一年后,居委會在小區門口搭建起一個小房間,4部公用電話機,3位專人值守傳呼,一張電話局頒發的公用電話承辦證,服務于社區內200多戶居民的公用傳呼電話亭就這么開張了。
呂樹生的老伴是最早的管理員兼傳呼員。每天從早上7點到晚上7點,是他們的工作時間,傳呼員必須熟悉小區內居民樓牌號碼的具體位置,接聽來電時,就按照“近接遠播”的規則進行傳呼,“住在前幾排居民的來電,不掛電話,等傳呼人員把居民喊來直接聽。住在后幾排居民的來電,掛掉電話,讓居民到了電話亭后再撥回去。這里會專門放個小本子用來記錄,誰打來的?電話號碼是什么?方便他們撥回去。”呂樹生回憶,節假日、過年前,通常是最忙碌的時候,傳呼員要馬不停蹄地在各家各戶和電話亭間來回奔走,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,到了中午,傳呼員回家吃飯,家人就來“替班”。呂樹生就曾是其中一名“臨時”傳呼員。
“那個時候,大家打電話的時間都不長。干脆利落說上幾句就掛了,因為電話費不便宜。”在墻上懸掛著那個時期的“上海市公用電話價目表”,詳細記錄了當時的話費標準:市內通話0.5元/分鐘,國內長途電話1元/分鐘,講一通30分鐘的長途電話就得花上幾十元,是不小的開銷。“最高峰那幾年,一個月一部電話的賬單是300元,4部電話總賬單就要超過千元。”而傳呼員的收入則按“傳呼”次數來計算,傳呼一次3毛錢,基本每人每月收入能達到300元。
根據公開信息顯示,截止到1985年,全市共設立傳呼電話服務亭3257處,覆蓋1000多個居委會,傳呼人員達1萬多名,傳呼電話年話務量最高時曾達1億多次,占全市通話總量的10%,上海成為國內傳呼電話網絡覆蓋面最廣、服務最完善的城市。
公話生意冷清了,人氣卻依然很旺
走進這個不足3平方米的電話亭,角落擺放著一個三層高的大木架,上面擺滿了小物件,一包創可貼、一小瓶機油、一小盒螺絲釘、一卷玻璃膠,呂樹生說,這些都是在公用電話亭開張后,長年累月一點點添置起來的,為的就是能給周圍鄰居提供方便。
九十年代,上海進入電話大發展階段,家庭電話開始盛行,家家戶戶都排著隊去當時的上海市內電話局申請安裝家庭電話,1997年,全市安裝家庭住宅電話總量達到70萬部。呂樹生說,他們家是小區里最早用上住宅電話的家庭之一,隨著安裝電話的居民越來越多,從1997年開始,公用傳呼電話的“生意”也逐步冷清下來,電話傳呼員從最早3個人變成了2個人。公用電話亭的功能也逐漸由“打電話”向“社區文化中心”轉型。
呂樹生愛人曾經是產科醫生,退休后來到公用電話亭發揮“余熱”。做電話傳呼員不僅要熟悉每戶人家具體位置,熱心的她對家家戶戶的“家事”也有一定了解,誰家兒子戀愛了、結婚了,誰家遠方親戚來了,她都第一個知曉;誰家有了矛盾,誰家有老人生病了,她也會主動幫忙,時間一長,附近居民沒事就會聚集到傳呼電話亭,有人還主動搬來沙發凳。夏天時,大家聚在一起乘風涼,吹著穿堂風,搖著扇子,拉家常,人多一熱鬧,本該在晚上7點關門的電話亭常常要到8點以后人散了再打烊。“那個時候還沒有便利店,買個飲料不方便,我愛人就和居委會商量,買了一臺冰柜放在公共傳呼電話亭門口,居民納涼時,隨手就能買到綠豆棒冰、鹽水棒冰……”呂樹生說,生意好的時候,一年下來收入也有上萬元。冬天,老人們就聚在一起曬太陽,呂樹生老伴買了3部血壓計,免費給附近居民量血壓,“那個時候,除了社區居民,路過的人都排著隊來量血壓。”
盡管來打電話的人少了,但來往于傳呼公話亭的人卻不曾因此減少,人們在這里溝通情感、交流日常生活,這里成了記錄上海里弄傳統文化的一道獨特風景線。
公話亭里留住那一代人的記憶
“我接班有10年了。”10年前,呂樹生的愛人去世,傳呼電話亭的生意也日漸冷清,一個月的電話賬單不足50元,居委會曾建議是否就此結束電話亭的運營。但呂樹生不愿看著電話亭退出他以及他們那一代人的生活,一個人堅持著運營到今天。“那個時候,居委會不再將電話賬單轉交到電話亭來了,我等了兩個多月,發現沒有賬單,生怕停機,就去電信營業廳查,才知道拖延了1個多月沒有繳費了。從這以后,每個月不等賬單,我直接去營業廳交。”
呂樹生接手傳呼電話亭時,已經沒有來電,傳呼功能也就此取消。老人要做的就是,除了周六,每天從早上8點一直待到下午4點,為有急用的路人提供方便。“現在基本就是來上海打工的小青年給老家打電話,要么就是老人出門時忘了帶手機,遇到諸如家里煤氣灶忘了關、出門下雨忘帶傘了,給家里打個電話,關一關煤氣,送把傘下來等等,都是這一類的救急電話。”呂樹生說,一天最多的時候撥出二三十個。
在公用電話亭的桌子上高高堆起一疊硬幣,除了1元,還有不少是1角、1分,那都是打電話的人留下的。盡管這些分、角硬幣已經很難在市場上流通,但呂樹生還是頗為自得地說,作為官方認可的公用電話亭,這里至今保留著按規定收費的老傳統,他們依然嚴格執行市內通話0.2元/分鐘標準收費。”
繼承公用電話亭的事業,對呂樹生而言,如今更多的是一種“陪伴”和“貢獻”。有外來務工的年輕人拿著電話躲在角落和戀人說悄悄話,老人也會像看著自己孫輩一樣替他們高興;遇到身上沒有帶錢的孩子,或者在附近住院醫藥費不夠的病人,急需打電話向家人求助,老人也會著急幫忙,全然忘了收費。這樣的“損失”對老人而言是家常便飯,但他依然選擇樂此不疲地堅守。
在7月初的一個下午,弄堂口穿堂風很大,不少老人都搬出凳子坐在公用電話亭門口,聊著家常,公用電話亭內電話鈴響了,那是呂樹生的一個遠方親戚打來的。盡管家里的電話在十多年前已經裝上了,但呂樹生留給家里親戚的依然是公用電話亭的電話號碼,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有變,他說,他和老伴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留在了這里。